当模特?庭霜上车,极有兴味地追问,不穿衣服的那种吗?
开车。柏昌意目视前方,面无表情。
噢噢开车开车。庭霜偷瞄柏昌意,嘴角控制不住地上翘。
西南的色彩一点点被晚风吹散。
车一路向北,穿越群山与河流,经过城市和田野,开入深寂的星空。
聚散的小镇落在道路两侧,灯火点缀着丘陵与平原,教堂顶上金色的风向标在月光中缓缓转动。
柏昌意调小了车上的音响音量。
近处的鼓点声小了,远方的歌声渐渐响了。
那边有人唱歌?庭霜望了一眼歌声来的方向,看不清具体是什么情况,只觉得那边比他们途经的其他小镇更亮些,灯光闪耀处,还有人群的喧嚣。
想不想去看?柏昌意把音响关了,远处的音乐变得清晰,有人声,有吉他,有键盘,有小号,还有鼓。
当然。庭霜减速,留心着公路牌,找去镇上的岔路,说不定运气好,真能让我弹吉他唱歌。
柏昌意笑着接后半句:台下万人狂欢。
不。庭霜打方向盘,驶进只有两车道的小路,我想法变了,只要你一个人为我狂欢。
循着音乐,他们寻到了一座建在小丘上的啤酒花园。
花园中,一棵棵巨树如云如雾,如遮如盖。数不清的星灯交织串连,从一根树干到另一个树干。人们围坐在树下的木头桌子边,拿着一升装的玻璃彩绘啤酒杯,吃烧烤,喝酒,聊天。花园一角搭了舞台,乐队在上面演奏《伟大的自由》。
庭霜去买了两瓶冰汽水,随便找了个空桌子坐下。
好像有人点歌。庭霜伸着脑袋看了一会儿,我也想点,就怕他们不会。
你不是要自弹自唱么。柏昌意说,借把吉他就行。
嗯是自弹自唱可是吧庭霜突然意识到一件非常现实的事,我会弹的就那么一首具体哪首我就不说了
柏昌意笑了一下:嗯我知道是哪首。
四周仍然欢声笑语,他们这桌在这句话后安静下来。
庭霜看着金黄灯光下的柏昌意。
没有白发,也没有皱纹,但他们还是不一样。
十二年的距离,并不只是容貌的区别。
他正在经历的,柏昌意都已经经历过了。柏昌意流金的三十六岁,是他不知该如何才能到达的山顶。他平凡的二十四岁,是柏昌意永远回不去的青春。
二十四岁和三十六岁,当然都是好年纪。
可是
等到他四十八岁的时候呢?
他想过永远,想过百年,可现在竟不敢去想那个具体的、他必将抵达的四十八岁。
十二年。
光阴不可平。
怎么这么看着我?柏昌意问。
庭霜沉默了几秒,说:不为什么,想这么看。
他说完,大口地灌汽水,灌得五脏六腑都有点疼。
还唱歌么。柏昌意眼里都是纵容,唱你唯一会的那首也行。
他们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否则到吕贝克的时候就太晚了。
庭霜看着柏昌意的眼睛,许久,说:等会儿你来开车,行吗?
柏昌意笑说:当然。
你等我一下。庭霜跑去买了一大杯啤酒,仰头一饮而尽。
周围的声音一下子远去了。
周围的景色也跟着虚化了。
庭霜将酒杯重重一放,借着酒劲,跑上舞台,问乐手借吉他和话筒。
我想唱首歌。他的脸颊因为微醺而泛着潮红,他的眼睛因为胸膛发热而湿润,这首歌只有我会。
乐手们让出舞台,聚光灯洒下来。
庭霜一个人抱着吉他坐在舞台中央,远远望着台下的柏昌意,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他的吉他弹得并不好,手指轻拨,只有几个简单的和弦。
他也没有什么文才,嘴唇轻启,只有几句平庸的话,甚至算不上歌词。
二零一九年的夏天我开车去北方开过山河开向大海开往你的三十六岁啊
光阴不可平光阴不可平二零一九的夏天你开车去北方开过黄昏开向日出开往我的二十四岁啊
光阴不可平光阴不可平两行泪水从庭霜的眼眶里流出来,顺着下巴落到吉他上。
他的眼泪比聚光灯更亮。
柏昌意站起身,望着庭霜,有些发怔。
庭霜随手抹了一把脸,换了个和弦。
二零一九年的夏天我没见过你的二十四岁二零一九年的夏天我不敢想我的三十六岁我只敢开车去北方不为山河不为大海不为黄昏不为日出为了你的二十四岁我开车去北方我开车去北方
第六十二章这位是嫂子吧?
他们就这么一路开车去了北方。
带着庭霜的二十四岁,奔向柏昌意的二十四岁。
路经无人的河岸,他们靠在车身上分吃一块八字面包,喝同一瓶水,聊面前的河流曾让哪些文明崛起,如今又将会流入哪片海域。路经无人的山脉,他们不加克制,在满天繁星的山间做一场酣畅淋漓的爱,事后厮磨耳语,说等到冬季的晴夜再来拍星轨。
终于到了吕贝克。
睡了不到三个小时,柏昌意喊庭霜起床,跟船出海。
他们乘的是一艘规模不大的捕鱼船。船上还有七八位游客,都是为了一早跟船去看海,看日出,看看捕鱼的过程。
天还没有亮,海面上一片黑暗。
滚滚的海浪从船两侧分开,呼啸的海风从耳边擦过。
真的是在乘风破浪。
你冷么。庭霜问。
柏昌意说:你冷的话我们去船舱里。
庭霜说:你冷的话来我怀里。
柏昌意笑说:我不冷。
庭霜拥住柏昌意,说:我觉得你冷。
天边慢慢亮了起来。